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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岁那年,母亲再婚,他带着沉默走进了我家。我心中筑起高墙,视他为闯入者,连他递来的苹果都故意放在桌上任其干瘪发皱。他似乎从不生气,只是默默收拾,像收拾一件件无言的旧物。 真正让我心防崩塌的,是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。高烧如烈火灼烧,我浑身滚烫,意识模糊。恍惚间,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裹进厚实的雨衣里,背起我就冲进雨幕。雨水如鞭子抽打,雷声在头顶炸裂,可伏在他宽厚的背上,我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稳。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,喘息粗重却步伐坚定,仿佛背负的不是病中的我,而是他必须守护的整个世界。医院灯光下,他浑身湿透,头发紧贴额头,水珠顺着脸颊滴落,却只反复问医生:“孩子没事吧?”——那声音里的焦灼与心疼,像一把钥匙,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我心门锈蚀的锁。 后来,我渐渐留意到更多细节:书桌抽屉里总悄然出现削好的铅笔;冬天棉被总被晒得蓬松暖软;甚至我随口抱怨校服洗得发硬,第二天它便奇迹般变得柔软如新。他从不邀功,只是默默做着,如同空气般自然存在。一次家长会,我远远看见他局促地站在教室角落,手指紧张地搓着衣角,与周围谈笑风生的父母格格不入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他并非天生沉默,只是把所有笨拙的温柔,都化作了无声的行动。 高考前夜,我焦虑得辗转难眠。凌晨时分,厨房竟传来细微声响。我悄悄起身,看见他正小心翼翼搅动锅里的小米粥,灶火映照着他花白的鬓角。见我出来,他有些慌乱:“吵醒你了?快睡吧,明早喝点热的……”话未说完,一滴汗珠从他额角滑落,砸进粥里,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那碗粥的温热,至今仍在我血脉里流淌——原来最深的爱意,常以最朴素的姿态,在寂静中悄然沸腾。 如今回望,继父从未说过“爱”字,可他的爱却早已渗入我生命的肌理。他像一棵沉默的树,不争阳光雨露,只用年轮默默记录风雨,用枝叶为我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。原来亲情并非血缘的专利,而是以日复一日的俯身与担当,在时光里一针一线绣出的锦绣。 这世上最深的恩情,往往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,而是有人甘愿在你生命的荒原上,做那株无声的树——根须紧握泥土,枝叶承接风雨,只为让你抬头时,总能看见一片安稳的绿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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